２０１０年６月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Ｊｕｎｅ，２０ｔ０ 第８卷第２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Ｚｈｅｊｉａｎｇ Ｖｏｃａｔｉｏｎａｌ Ａｃａｄｅｍｙ ｏｆ Ａｒｔ Ｖｏ１．８ ＮＯ．２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２７９５（２０１０）０２－００１５－０６ 张 岩 欧里庇得斯《美狄亚》悲剧意蕴的解读 摘要：《美狄亚》是希腊悲剧诗人欧里庇得斯的重要作品． 有“心理戏剧鼻祖”之美誉的欧里 庇得斯在该剧中细腻地描述了美狄亚在弃妇之恨与慈母之爱的两难选择中的心灵挣扎与搏斗； 美狄亚因以毁灭生命的方式实现了对伊阿宋的报复性惩罚，完成了女性最难以逾越的自我超越 而成为具有超越意识的反叛英雄；在西方文学史上，美狄亚是第一位敢于向男权社会秩序发起 挑战的“恶女人”形象，发出了女权主义的第一声呐喊，突破与改变了男性视野中天使型女 性的传统接受视角和女性价值审判坐标；从文明冲突论的角度来看，美狄亚的悲剧实质上是东 西方异质文明错位与冲突的悲剧。 关键词：欧里庇得斯；《美狄亚》；女权主义；悲剧意蕴；异化 中图分类号：Ｊ８０５ 文献标识码：Ａ Ｍｕｌｔ－ｄｉｍｅｎｓｉｏｎａｌ Ｅｘｐｌａｎａｔｉｏｎ ｏｎ ｔｈｅ Ｔｒａｇｅｄｙ Ｍｅａｎｉｎｇ ｏｆ Ｍｅｄｅａ ｂｙ Ｅｕｒｉｐｉｄｅｓ ＺＨＡＮＧ Ｙａｎ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Ｍｅｄｅａ ｉｓ ｔｈｅ ｍａｓｔｅｒｐｉｅｃｅ ｏｆ Ｇｒｅｅｋ ｔｒａｇｅｄｙ ｐｏｅｔ Ｅｕｒｉｐｉｄｅｓ．Ｋｎｏｗｎ ａｓ ｔｈｅ ｏｒｉｇｉｎａｔｏｒ ｏｆ ｐｓｙｃｈｏ— ｌｏｇｉｃａｌ ｄｒａｍａｓ。Ｅｕｒｉｐｉｄｅｓ ｄｅｌｉｃａｔｅｌｙ ｄｅｓｃｒｉｂｅｄ Ｍｅｄｅａ’Ｓ ｐｓｙｃｈａｌ ｓｔｒｕｇｇｌｅ ａｎｄ ｆｉｇｈｔ ｉｎ ｔｈｅ ｄｉｌｅｍｍａ ｂｅ－ ｔｗｅｅｎ ｔｈｅ ｈａｔｒｅｄ ｏｆ ａｎ ａｂａｎｄｏｎｅｄ ｗｏｍａｎ ａｎｄ ｔｈｅ ｌｏｖｅ ｏｆ ａ ｍｏｔｈｅｒ．Ｈａｖｉｎｇ ｃａｒｒｉｅｄ ｏｕｔ ｔｈｅ ｒｅｔａｌｉａｔｏｒｙ ｐｕｎ— ｉｓｈｍｅｎｔ ｔｏ Ｊａｓｏｎ ｂｙ ｄｅｍｏｌｉｓｈｉｎｇ ｈｅｒ ｌｉｆｅ．Ｍｅｄｅａ ｈａｓ ｂｅｅｎ ａ ｒｅｂｅｌ ｈｅｒｏｉｎｅ ｏｆ ｓｅｌｆ＿ｃｏｎｓｃｉｏｕｓｎｅｓｓ．ｃｏｍｐｌｅ— ｔｉｎｇ ｔｈｅ ｍｏｓｔ ｆｏｍｆｉｄａｂｌｅ ｓｕｒｐａｓｓｉｎｇ ａｓ ａ ｆｅｍａｌｅ．Ｉｎ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ｏｆ Ｗｅｓｔｅｒｎ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Ｍｅｄｅａ ｉｓ ｔｈｅ ｆｉｒｓｔ ｉｍａｇｅ ｏｆ“ｅｖｉｌ ｗｏｍａｎ”ｗｈｏ ｃｈａｌｌｅｎｇｅｄ ｔｈｅ ｍａｌｅ．ｄｏｍｉｎａｔｅｄ ｓｏｃｉａｌ ｏｒｄｅｒ．ｃｒｉｅｄ ｏｕｔ ｔｈｅ ｆｉｒｓｔ ｓｈｏｕｔ ｏｆ ｆｅｍｉ— ｎｉｓｍ，ａｎｄ ｍａｄｅ ａ ｂｒｅａｋｔｈｒｏｕｇｈ ａｎｄ ｃｈａｎｇｅ ｏｆ ｔｈｅ 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ａｌ ｆｅｍａｌｅ ｔｙｐｅ ｏｆ“ａｎｇｅｌ”ａｎｄ ｔｈｅ ｊｕｄｇｍｅｎｔ ｓｔａｎｄａｒｄ ｏｆ ｆｅｍａｌｅ ｖａｌｕｅ．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ｏｆ ｔｈｅ ｃｉｖｉｌｉｚａｔｉｏｎ ｃｏｎｆｌｉｃｔ ｔｈｅｏｒｙ，ｔｈｅ ｔｒａｇｅｄｙ ｏｆ Ｍｅｄｅａ ｉｓ ｅｓｓｅｎｔｉａｌｌｙ ｔｈｅ ｔｒａｇｅｄｙ ｏｆ ｔｈｅ ｄｉｓｌｏｃａ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ｃｏｎｆｌｉｃｔ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ｔｈｅ Ｅａｓｔｅｒｎ ａｎｄ Ｗｅｓｔｅｒｎ ｃｉｖｉｌｉｚａｔｉｏｎ．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Ｅｕｒｉｐｉｄｅｓ；Ｍｅｄｅａ；ｆｅｍｉｎｉｓｍ；ｔｒａｇｅｄｙ ｍｅａｎｉｎｇ；ｄｉｓｓｉｍｉｌａｔｉｏｎ 《美狄亚》是雅典民主政治发生危机而走向衰落时期的悲剧诗人欧里庇得斯的重要作品。悲剧取源 于阿戈尔英雄盗取金羊毛的传说：阿戈尔英雄伊阿宋怀着一颗王权的野心踏上了亚洲黑海东岸的科尔 喀斯国土，科尔喀斯公主美狄亚因为爱情女神的召唤狂热地爱上了伊阿宋并为爱情作出了忘我的付出： 收稿日期：２０１０－０１．１８ 作者简介：张岩（１９６９一）．男，山东平邑人，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后流动站在站博士后，泰山学院汉语言文学院 讲师，主要从事生态文学、２Ｏ世纪欧美文学研究。（泰安２７１０２１） 本论文系２００９年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立项项目“生态批评理论视野下的西方文学经典及其再审视”的阶段性成果。 （项目编号：２００９１５０） ・１６・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第８卷 美狄亚以智慧的巫术帮助这个异乡青年夺取了对于父亲具有镇国意义的金羊毛；并且亲手杀死了兄弟 阿普绪托尔；为了爱情，美狄亚毅然走上了背叛父亲、背叛祖国、远离故乡、远离亲情的漂泊航程， 跟随伊阿宋千里迢迢来到希腊。回到希腊后伊阿宋在美狄亚的帮助下谋杀了叔父，致使他们不得不流 亡到科任托斯。悲剧开始时，他们已经过了多年的夫妻生活，但伊阿宋为了取得科任托斯的王权而要 抛弃美狄亚，再与该国公主格劳刻成婚。国王为了女儿的利益而驱赶美狄亚出境。走投无路的美狄亚 终于被逼走上了惊世骇俗的复仇之路：她设计烧死了公主和国王，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 以断绝丈夫的希望，之后乘龙车飞往雅典避难。 一、两难选择：心灵挣扎与自我超越的悲剧 欧里庇得斯被誉为“心理戏剧的鼻祖”，在悲剧《美狄亚》中，作者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美狄亚在杀 害儿子前的两难选择中内心情感的挣扎与搏斗。 美狄亚痛恨自己曾经做了母亲，白白经受了分娩的剧痛： 啊，我的孩儿，我真是白养了你们，白受苦，白费力，白受了生产时的剧痛。我先前—— 哎呀！——对你们怀着很大的希望，希望你们养老，亲手装殓我的尸首，这都是我们凡人所羡 慕的事情；但如今，这种甜蜜的念头完全打消了，因为我失去了你们，就要去过那艰难痛苦的 生活；你们也就要去过另一种生活，不能再拿这双可爱的眼睛来望着你们的母亲了。… 当她面对无辜的孩子那透视世界的心灵之窗时，美狄亚的心灵经受着痛苦的撕扯与搏斗： 唉，唉！我的孩子，你们为什么拿这样的眼睛望着我？为什么向着我最后一笑？哎呀！我 怎么办呢？朋友们，我如今看见他们这明亮的眼睛，我的心就软了！我绝不能够！我得打消我 先前的计划，我得把我的孩儿带出去。… 一想到伊阿宋的狂妄，克瑞翁的淫威，美狄亚又怒不可遏！并激励自己要勇敢坚强，让心灵远离软 弱的思想： 我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想饶了我的仇人，反招受他们的嘲笑吗？我得勇敢一些！我竞自 这样脆弱，使我心里发生了这样软弱的思想！… ’ 。 紧接着，母性的柔情又翻涌心头，慈母之爱毕竟让她难以割舍自己的骨肉： 哎呀呀！我的心呀，快不要这样抖！可怜的人呀，你放了孩子，饶了他们吧！即使他们不 能同你一块儿过活，但是他们毕竟还活在世上，这也好宽慰你啊！… 就这样，美狄亚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和搏斗，经受着诸多情感的磨砺与煎熬，仇与情、爱与 恨，相互交织，相互撕扯。但美狄亚波涛汹涌的内心却必须作出情感的最后了断，特别是埃勾斯的到 来，更加坚定了美狄亚杀子惩夫的决心。因而她最终认定： 无论如何，他们非死不可！既然要死，我生了他们，就可以把他们杀死。命运既然这样注 定了，便无法逃避。… 美狄亚杀子，是为了报复伊阿宋，在剧中她曾多次提及：“因为你们（指孩子）在这里的幸福已经 被你们的父亲剥夺了。” “孩子们，这完全是你们父亲的疯病害了你们。”当伊阿宋极力为自己辩解 时，美狄亚一语道破天机：“可是你的狂妄和你的新结的婚姻却害了他们。”…” 最后，仇恨终于征服了 情感，愤怒最终战胜了理智： 朋友们，我已经下了决心，马上去做这件事情：杀掉我的孩子再逃出这个地方。……啊， 我这不幸的手呀，快拿起、拿起宝剑，到你的生涯的痛苦的起点上去，不要畏缩，不要想念你 的孩子多么可爱，不要想念你怎样生了他们，在这短促的一日之间暂且把他们忘掉，到后来再 哀悼他们吧。他们虽是你杀的，你到底也心疼他们！——啊，我真是个苦命的女人！…” 美狄亚为使伊阿宋得到痛苦的回报，手刃亲子，毁灭了伊阿宋的生命种子，致命地打击了伊阿宋对 第２期 张 岩：欧里庇得斯《美狄亚》悲剧意蕴的解读 ・ｌ７・ 现世王权的意念，甚至消弭了伊阿宋的生存欲望。与此同时，美狄亚的那一份母子连心的脐带之情随 着杀子行为的完成也变成了永恒的揪心之痛。美狄亚毕竟是一位母亲，她也热爱自己的孩子，况且， 对于女性而言，儿子是自己情感的寄托，是其生命的延续，美狄亚杀死自己的儿子，无疑是割断了生 命中涌动的情感之流。美狄亚在弃妇之恨与慈母之爱的两难抉择中，以毁灭生命的方式来惩罚伊阿宋， 经历了一次比抛弃故土、远离亲情更加痛苦、更加艰难的心灵审判，经历了漫长的从爱之极致到恨之 极致的心灵跋涉，实现了女性最难以逾越的自我超越。 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悲剧的超越》一书中试图向人们传达这样～种观点：“没有超越 就没有悲剧。” 雅斯贝尔斯把超越看作是悲剧的重要特质之一。美狄亚不仅完成了女性最难以实现的 自我超越，而且作为命运悲剧的主人公，美狄亚超越了最终被命运之锁链束缚于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 修斯，也超越了虽与命运抗争却最终屈从于命运惩罚的俄狄浦斯。美狄亚不再是屈从于命运的奴隶， 而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面对命运的恐惧与困惑，美狄亚以“杀子惩夫”的残酷手段超越了难以逾 越的命运力量的羁绊，实现了对自我生命的超越，表现出强烈的掌握自己命运的欲望和能力，从更为 深远的意义上来说，也深刻地体现了人类求证自我的意识和能量，从而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生命动 因正在于这种悲剧性的“二律背反”：即人类正是在毁灭中证实自我、超越自我。由此看来，美狄亚的 悲剧是在悖谬的两难选择中心灵挣扎的悲剧，是超越自我、超越命运的悲剧 二、“女魔”的反叛：女权主义的第一声呐喊 美国著名女权主义学者安理・艾斯勒（Ｒｉａｎｅ Ｅｉｓｌｅｒ）在其著作《圣杯与剑》中指出：人类的文明 史是从史前伙伴关系的模式向统治者模式进化的历史，即是从以圣杯为标志的充满和谐与爱的母权制 社会向以剑为象征的充满暴力和战争的父权制社会的演变史，简言之，是男女两性之间的战争史。 综 观整部西方文学史，男女两性之间的战争与对立在欧里庇得斯的代表作《美狄亚》中得以最原初的、 淋漓尽致的演绎与表现： 在《美狄亚》中，面对伊阿宋的变心，悲痛欲绝的美狄亚发出了对男权社会的沮咒，发出了被认 为是女权主义宣言的第一声呐喊： 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算是最不幸的。首先，我们得用重金购买一 个丈夫，他反会变成我们的主人；但是，如果不去购买丈夫，那又是更可悲的事。而最重要的 后果还要看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好丈夫，还是一个坏家伙。因为离婚对于我们女人是不名誉的 事，我们又不能把我们的丈夫轰出去 ” ” 一个男人同家里的人住得烦恼了，可以到外面去散散他心里的郁积（不是找朋友，就是找 玩耍的人），可是我们女人就只能靠着一个人 这段话体现了美狄亚女性意识的觉醒，她已经意识到“女性”在文明社会中所蕴涵的屈辱地位， 当母权制让位于充满争斗的父权制社会以后，“女性”这一名词的内涵已经从“人”退化到“物”的 境地，成为男人的主宰物。对此恩格斯曾有一段精辟的论述：“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历史 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了丈夫淫欲的工具 变成生 孩子的简单工具了。” 女性主体地位的失落以及女性意识的觉醒，早在古希腊神话中出现的第一个女性——地母该亚身上 就已初露端倪，只是她的反抗不如美狄亚那么强烈罢了。到 美狄亚所处的时代，社会的发展最终形 成了以男人为中心的社会形态，以一夫～妻制为基础的婚姻和家庭制度也得以巩固下来，妇女在家庭 和社会中完全失去了她们过去应有的地位，既没有经济自主权，也没有政治参与权，几乎和当时的奴 隶差不多。随着男子掌握经济大权，女性完全变成了男性的附庸。伊阿宋和众英雄完全凭他们自己的 智慧和力量是无法完成盗取金羊毛这一壮举的，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求助于美狄亚，这令英雄 们陷入了尴尬的处境。伊阿宋认为：“对我们来说，名声也不好，因为我们回去的命运取决于一个女人 的恩德 ”ｌ 。其中一个叫伊达斯的英雄更是强烈地反对：“当着众神的面，难道我们到这里来只是想当 ・１８・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第８卷 女人的奴仆吗？” ” 由此可见，女性自身的价值只有在男人的承认下才能得到确认与实现，这是何等的 悲哀啊！女性的地位是何等的低下啊！ 希腊社会正处于母权制完全让位于父权制的过渡时代。在这个男人主宰一切的社会里，女性的地 位正在走向悲凉的陨落。不管是该亚软弱的发泄，赫拉的妒忌和反抗，还是美狄亚对男权社会的诅咒 和反叛，都无法挽救她们作为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男权社会最终得以确立，男女性别 的错位，已经成为历史发展的必然。 美狄亚在遭到伊阿宋无情的抛弃之后，她诅咒爱情带给自己的苦难：“爱情，真是人间莫大的祸 害。”””∞甚至想到要以死亡来解脱被遗弃的情感痛苦： 哎呀呀！愿天上雷火飞来，劈开我的头颅！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好处呢？哎，哎，我宁愿 抛弃这可恨的生命，从死里得到安息！…” 但意志坚强的美狄亚并没有选择自杀的方式，而是以复仇者的姿态显示了自己率真的个性追求和 对男权社会的抗争。在剧中，美狄亚发出了这样的警告之语： 女人总是什么都害怕，走上战场，看见刀兵，总是心惊胆战；可是受了丈夫欺负的时候， 就没有别的心比她更毒辣！…” 美狄亚绝不屈从于男权社会为她所规定的“物”的属性，她渴望寻求的是同男性一样的与自 由，为赢得女性自身的权利和地位，最终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觉醒和反抗的道路。美狄亚完成了女性难 以实现的自我超越，以“杀子惩夫”这种残酷、果敢的报复行为，实现了对伊阿宋的毁灭性回击。 苏姗－帕曼・科尼伦在其《小说中的妇女形象》一书中，把传统文学中的女性形象分为“天使型” 和“恶魔型”两种类型。“天使型”的女性人物形象：忠贞、忍耐，伴随着天使般的美貌和圣人般的美 德，对男人无私地奉献一切，她们恪守“妇道”，担当起社会要求她们的良母、贤妻、孝女的角色，作 为回报，她们常常有个美好结局；而与“天使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恶魔型”，“恶魔型”女性“代 表一种两性性质的因此是男人的精神与女人的肉体那种禁忌的混合，……她的悲剧在于她确实采取了 行动，而这种行动使她丑陋” 。美狄亚对男权社会激越的反叛，对男性压迫的近乎疯狂的复仇，使之 成为西方文学史上第一个“恶魔型”的女性形象。这一“恶魔型”的女性形象塑造，超越了“天使 型”女性屈辱、怯懦的传统接受视角。美狄亚向男权社会所发起的强有力冲击，强烈地摇撼了男权社 会对女性异化的合理性根基。 在这场男女两性的战争中，伊阿宋绝望地颓然倒地，美狄亚则高乘龙车而去，尽管边缘终于消解了 中心，美狄亚暂时占了上风，但这并不是女性值得骄傲的胜利。对美狄亚自身而言，她在毁掉对手的 同时，也毁掉了自己：她所采取的报复方式是以失去儿子为代价的，是以扭曲自我的异化来完成向真 正自我的回归。为了打破柔弱顺从的女性面具，她采取了比男子更加残忍、更具破坏力的行动，走上 与父权意识、夫权意识彻底决裂的道路；为了女性的价值与尊严，她摧毁了同样属于女性的天理人伦。 因此，美狄亚在找到自我——女性主体意识的同时，又迷失了自我——失去人类之爱，这是美狄亚的无 奈。她处于两难境地别无选择，除了报复时的快意及其后收获的空虚痛苦，美狄亚在被剥夺得一无所 有之后，被抛置于女性主义的孤岛之上。美狄亚后来的投奔雅典，表面上看是找到一个大后方的胜利， 而从她在科任托斯再也无法存身这一点来看，她不过是再一次遭到被放逐的命运，正像全体女性遭到 整个父权制社会的放逐一样。美狄亚每一个自主性的行动，收获的仅仅是无家可归的漂泊性。她的被 放逐成为父权制下女性反叛之后面临着的只能是再度被边缘化遭遇的一个缩影。 然而，从当时所处的英雄时代来看，美狄亚对于男权社会秩序的动摇和冲击，对于女性异己地位的 抗争，毕竟极大地超越了《荷马史诗》中所崇尚的贞妇佩涅洛佩以自我牺牲精神为代价的女性的屈辱 地位。佩涅洛佩是荷马时代贞妇的象征，在丈夫奥德修斯离家２０年不归且有无数求婚贵族的追求缠绕 的情形下，仍坚守着对丈夫忠诚的诺言，将自己遥遥无期的等待寄托在西绪福斯推石上山般无望无尽 的劳作之中。２０年后当奥德修斯终于又奇迹般地回到佩涅洛佩身边之时，佩涅洛佩似乎完成了等待的 使命，把自己整个地交托给上帝般的丈夫。然而对于丈夫而言，佩涅洛佩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附属品， 第２期 张岩：欧里庇得斯《美狄亚》悲剧意蕴的解读 ・ｌ９・ 她对丈夫的忠贞就其本质而言与家中的牧猪奴、家奴对奥德修斯的忠诚具有相同的意义，她只是一个 失去自我的被动存在物，只不过是奴隶对主子的服役。由此看来，佩涅洛佩是男权社会中缺乏意 识的异化女性的象征，佩涅洛佩的等待是女性主体意识丧失与衰落的标志，在佩涅洛佩“美德”与 “贞妇”的面纱后面，潜伏着女性地位异化与衰落的无限悲哀。与佩涅洛佩的生命历程相比，美狄亚的 叛逆与抗争则是女性的一面旗帜，是对抗异化、寻求自我的女权主义的宣言书，同时也突破 了男性视野中“天使型”女性的传统接受视角，改变了男权意识中传统女性价值审判的坐标。美狄亚 对女性意识、女性情感和作为完整意义上的“人”的品格的呼唤与回归，在西方文学史上悲壮地 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从佩涅洛佩到美狄亚我们似乎触摸到了西方文学对抗异化、回归自我的脉搏。 美狄亚对男权社会的反抗与挑战，不仅给渴求自由平等的西方女性带来了一场心灵的，而且 开创了西方文学史上一个多姿多彩的形象系列，即以“恶”的挑战激情向男性社会宣战的“恶魔型” 女性形象系列：从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在其悲剧《麦克白》中塑造的“恶女人”形象麦克自夫人， 到ｌ９世纪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在其作品《简・爱》中塑造的“阁楼上的疯女人”博萨，以及梅里美 笔下的“恶之花”嘉尔曼，再到被称为２０世纪美国“现代悲剧之父”的尤金・奥尼尔在《悲悼》三部 曲中塑造的“克里泰美特斯特拉式”的“现代女魔”克里斯汀。正是这些“女魔”们近乎疯狂的复仇 与反叛，强烈地动摇了男权统治的基础，促使人类社会向着更加人道平等、男女和谐相处的理想社会 迈进。 三、异化的悲剧：东西方文明的对立与冲突 颇具战略眼光的美国西方政治学学者亨廷顿在其预测未来趋势的文章《文明的冲突？》一文的开篇 就高屋建瓴地写到：“我认为新世界的冲突根源，将不再侧重于意识形态或经济，而文化将是截然分隔 人类和引起冲突的主要根源。在世界事务中，民族国家自夸举足轻重，但全球政治的主要冲突将发生 在不同文化的族群之间。文明的冲突将左右全球政治，文明之间的断层线将成为未来的战斗线。” 也 就是说，在今后的国际性区域冲突中，意识形态观念方面的冲突和经济利益的冲突已不再是其主要的 导火线，而将让位于不同传统的文化或文明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具体而言，即表现为西方与非西方 （文化）的冲突。不管这种预测是否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但至少表明，文化或文明的冲突将是导 致区域性冲突的主导性因素。当我们借用亨廷顿预测世界未来的“文明冲突论”来分析欧里庇得斯的 悲剧《美狄亚》时就会发现，从人类文化与文明的深层背景上来看，美狄亚的悲剧实质上是异质文明 冲突的悲剧。 美狄亚这个来自黑海东岸的科尔喀斯蛮邦的异国女子，为了爱情跟随伊阿宋只身一人来到千里之 外的希腊，实际上是闯入了迥异于荒蛮国度的文明社会，这两种异质的文明世界必然导致悲剧性地碰 撞与冲突。伊阿宋对美狄亚的斥责就是这种文明冲突的证明： 可是你因为救了我，你所得到的利益反比你赐给我的恩惠大得多。我可以这样证明：首 先，你从那野蛮地方来到希腊居住，知道怎样在公道与律条之下生活，不再讲求暴力；而且全 希腊的人都听说你很聪明，你才有了名声！如果你依然住在大地的遥远的边界上，绝不会有人 称赞你。 一 伊阿宋的斥责对美狄亚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正是美狄亚凭智慧赢得的“名声”反倒害了她自 己。正如美狄亚向克瑞翁控诉的：“声名这东西曾经发生过好些坏影响，害得我不浅，这已经不是第一 次害我，而是好多次了。” ” 美狄亚的“智慧”在文明社会中是遭到拒斥甚至是鄙视的。她跟伊阿宋 的婚姻也得不到文明社会的法律认可，虽然她为伊阿宋生了两个儿子，但文明社会的法律却不赋予美 狄亚及其两个儿子应有的合法地位。 究其原因，美狄亚所生活的国度科尔喀斯属于东方文明圈，伊阿宋居住的希腊则属于西方文明圈。 美狄亚与伊阿宋的爱情悲剧，实质上是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两种异质文明对立、冲突的悲剧。当时的 希腊被看做是世界的中心，希腊文化则是先进的文明象征；而科尔喀斯则地处“大地的遥远的边界”， ・２０・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第８卷 处于先进文明难以烛照的边缘地带，是蒙昧野蛮的象征。因此，伊阿宋对美狄亚的遗弃，就其实质而 言，是中心对于边缘的拒斥，是文明对于野蛮的放逐。 美狄亚闯入文明的古希腊社会，实际上是闯入了一个异己的世界。美狄亚在这个文明的社会中成 了一个永无归宿的孤独灵魂的漂泊者，她背弃了自己的祖国，失去了精神家园，孤独的灵魂跋涉在情 感的沙漠中。歌队唱出了美狄亚的内心无尽的悲哀： 我的祖国、我的家啊，我不愿出外流落，去忍受那艰难困苦的一生，那最可悲的愁惨的一 生；我宁可死去，旱些死去，好结束那样的日子，因为人间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苦难，比失去了 自己的家乡还要苦。……关狄亚，你忍受着这最可怕的苦难，也没有一个城邦、一个朋友来怜 恤你。…Ⅲ 美狄亚对失去精神家园的体验是何等地刻骨铭心啊！在美狄亚凶悍残忍的“恶”的性格背后，隐 含着何等强烈的无可奈何的失落情绪啊！对于美狄亚来说，科尔喀斯曾是她赖以栖息的人间伊甸园， 而东方文明则是哺育其心灵的精神家园。美狄亚跟随伊阿宋来到希腊，实际上是闯入了一个迥异于东 方文明的异己的世界，从而造成了文明的错位和精神的错位。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狄亚的悲 剧又是错位的悲剧，是文明的错位并导致冲突的悲剧。 结 语 《美狄亚》源于体现古希腊人英雄崇拜意识的阿戈尔英雄传说，欧里庇得斯在作品中却消解了英雄 时代的英雄本性，把伊阿宋从一个世人敬仰的伟大英雄塑造成一个卑鄙无耻、怯懦自私的小人。因此， 可以说，《美狄亚》标志着英雄时代的结束，是英雄神话悲凉陨落的经典预言。长期以来，美狄亚被看 做是西方文学史上“一个不完善的有缺憾的形象”，然而，正是这种“不完美”和“缺憾”感在这个 悲剧主角身上体现了女性对男权意识的抗争，使美狄亚成为一个意志坚强、品格高尚的悲剧英雄，使 她成为一个“具有令人敬佩的高尚性质与不屈志向的悲剧主角” 。正是这种“不完美”的缺憾感，突 破了男权意识对于女性价值审判的传统接受视角，呼唤女性作为“人”的完整与品格的回归。 综上所述，美狄亚是一位具有超越意识的反叛英雄，是西方文学史上第一个敢于向男权社会秩序 发起挑战的“恶女人”形象，美狄亚的悲剧同时也是东西方文明错位与冲突的悲剧。 参考文献： ［１］欧里庇得斯．美狄亚．外国剧作选（一）［Ｍ］．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１９７９． ［２］卡尔・雅斯贝尔斯．悲剧的超越［Ｍ］．北京：工人出版社，１９８８：２６． ［３］安理・艾斯勒．圣杯与剑［Ｍ］．程志民，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２００９． ［４］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２１卷）［Ｍ］．北京：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９：６９． ［５］古斯塔夫・斯威布．希腊古典神话（下卷）［Ｍ］．南京：译林出版社，１９９６． ［６］苏姗・帕曼・科尼伦．小说中的妇女形象［Ｍ］．美国：俄亥俄州出版社，１９７３：２７． ［７］赛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Ｎ］．二十一世纪报，１９９３—１０—５（５）． ［８］布罗凯特．世界戏剧艺术欣赏［Ｍ］．胡耀恒，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１９８７：４７
